翌日。

 

因為堵車,我坐的巴士遲到了。車廂裡擠得連蒼蠅都飛不進去,全部是去機場的人。坐在我旁邊的是一位穿淡紫色外套的女孩,年齡與我相若,只是化了妝,看上去較我成熟許多,但長得很漂亮。坐著時,把大包包放在膝上。

 

“早上電視報導,今天是幾年來最冷的一天呢!”

 

我對大腦電話裡的真也說。一小時前的他現在已經在飛機上了。我想像著他坐在位子上,眺望腳下遙遠的廣闊大地,不禁喜上眉頭。

 

我們的對話不可能發出聲音,所以我鄰座的女孩也只不過以為我在凝視窗外發呆而已。

 

我喜歡把被暖氣烘熱的臉緊緊貼在冰冷的玻璃窗上,我用手拭去一些矇在窗上的霧氣,看到一小片天空,漂浮著低沉的雲海,仿佛要下雪了。沒有太陽的街上行人寥寥可數,只有凜冽的寒風。外面的風景灰濛濛的,就像被剝沒了所有的色彩。

 

“原本這時候已經到機場了,可是因為堵車,巴士沒法前進。你那邊會不會遲到?”

 

“雲層上好象不會擠塞的,從剛才開始也沒有閃過紅燈,所以飛機會正常飛行。再過2小時就到妳那邊的機場了,我現在看手錶是1020,預定到達時刻是1220,我們有一小時的時差,現在妳那邊時間是1120吧!也就是說,再過一小時,我就會出現在妳的世界。”

 

“但不知道我這部車會不會早到啊。”

 

“那樣的話,我倒是就反過來在巴士站接妳吧!”

 

“車站是在機場前面的,找不到的話就問人好了。”

 

巴士向前蠕動著,我從窗口往下看,車旁邊的小車也蠕動得很慢,大口大口吐著白色廢氣。

 

“不過,我們怎樣才能找到對方呢?”

 

他一下子冒出這句話。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,不過我覺得既然我們大腦相通,總會見得到吧!

 

“這個嘛,如果機場裡有個最漂亮的女孩跟你說話,那就是我啦!”

 

“妳這麼一說,我倒覺得永遠都找不到妳……”

 

說我能夠坦然地跟他見面,那肯定是說謊。我已考慮過千萬遍了,不過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我們必須見面,實際地傾談。

 

不久堵塞疏通了,巴士開始移動,窗外的景物一個勁兒地往後跑,好像要挽回之前的耽擱一樣。剛才還在一旁慢吞吞地挪著的小轎車,現在焦急地加快速度,轉眼連尾巴也不見了。也許是有人在機場等著他們,以至要超速行駛。

 

時間已到1213,看來我是趕不及在她的飛機到達之前先到機場了。我在大腦裡向他說明了情況。

 

1220,按計劃,真也乘的飛機應該已經著陸了,我一邊撥弄膝上的小袋子和掛在提手上的鑰匙扣,一邊呆呆地回想著我們的點點滴滴。以前我們說過的每一句話,現在想起都叫人很愉快。想著想著,竟連小學,中學時代的痛苦和悲傷的片段也在腦海裡浮過,真有點莫名其妙。

 

我把額頭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往外一看,原來已經來到機場了。此刻是1238。現在的真也已經下了飛機走進了候機大堂裡了吧!更說不定已出了機場正朝著巴士站走去呢。

 

突然,司機一踩刹車,整部車就晃了一下,一直靠著窗的額頭‘咚’地小碰了一下,充當播音員的司機宣告到站,乘客們站起來。我打算最後一個下車,所以繼續坐著不動。乘客從車門魚貫而下,不一會嘈雜聲變小,車內漸漸空起來。鄰座身穿淡紫色外套的女孩也站起來,拿著她的大包包向車門走去。

 

“我坐的巴士到機場了,現在下車。”

 

我用大腦電話說道。

 

“知道了,如果我沒在車站等妳的話,你就用大腦手機告訴我你要去的地方。我這邊的一小時後就去哪裡找妳吧!”

 

大部分乘客都走了,我慢慢起身,一邊掏出錢包一邊走向出口。付了錢走下車,冷風迎面撲來,讓不勝寒風的我直發抖。飛機轟隆隆的巨響從天而來,這風是不是飛機飛過時造成的呀?我直發楞。那麼,沒有飛機的時代是不是沒有風呢?真也是不是正趕來車站迎接我呢?我一看手錶,時間已經差不多了,也許他還在機場裡。

 

我離開巴士,走在人行道上,聽到什麼地方傳來哀號,卻分不清是男聲還是女聲。接著我發現那不是哀號,而是急速刹車的車胎摩擦柏油路面的聲音。

 

我轉過身,剛剛還覺得是空蕩蕩的路面上,不知何時冒出一輛形狀臃腫的黑色小車直向我沖來,不過我很快就明白了——小車失控了。車窗後面的司機瞪大滾圓的眼睛,與我對望,慌忙中,我竟然糊塗地想伸手去攔住那輛車,但只是憑細細的手臂去阻擋車的全部衝力,簡直是天方夜譚。

 

突然,有個人衝出來把我撞到,我倒在行人道上,身後的金屬巨物爆發出巨響,玻璃碎片四處飛濺,那碎片飛到眼前的路面,有的還從我頭頂的上空撒落。

 

頃刻間,我腦海一片混亂,當我確認不再有東西落下來時,才拼命地站起來。我抬起頭,看見了意外的全景。小車越過行人道撞到建築的牆壁上,裝置全部嚴重損毀。

 

有一個男子倒在我身邊,恐怕就是剛剛從一旁撞翻我的那個人了。如果不是他,我必定被夾在小車和牆壁之間變成肉球。

 

人們圍攏過來,在人群中,我看到剛才坐在我身邊的那個女孩。

 

我慢慢站起來,沒怎麼受傷,只是跌倒時右手擦傷了,左手則仍然捏緊小包包。

 

撞開我的恩人仰臉躺著,他定睛地看著我的一舉一動。兩片嘴唇在顫動,想說什麼,他流出的血躺在路面上,流了開去。

 

我拖著踉蹌的腳步靠近他,感覺呼吸困難,發不出聲。我忘掉剛才的恐怖感,步履蹣跚地走到他跟前。

 

我跪在她身旁,這個男生艱難地呼吸著,可是臉上還浮現出令人難以置信的笑容。他的年齡跟我相若,或者稍稍大一點吧。他的神情一臉滿足,然後拼盡最後的力氣抬起右手,輕輕地撫摸我的臉頰。那一瞬間,我知道他是誰了。

 

“涼子,保險櫃的號碼是……445……445……”

 

……是真也……

 

真也吐著血說完這句話,最後閉上眼睛,一動也不動。

 

*4*

 

我們被抬進同一輛救護車,駛往醫院。途中,他死了。

 

就好像做夢一樣,眼前的一切洶湧而來。不斷有人在拽我,推我,試圖讓呆若木雞的我有點反應。

 

車裡一個救護員一邊察看我右手的小傷,一邊問個不停。她一定也問過我這個年輕男子是誰,跟我有什麼關係,可是我沒吭半句聲,完全沒任何反應。

 

後來,救護員從他口袋的錢包裡找到駕駛證,念出了他的名字。我知道這就是真也說過的摩托車駕駛證,貼著一張拍得很醜的大頭相。猛然間,濃重的悲傷湧上心頭,痛得我幾乎要窒息。


救護車抵達醫院,救護員沒有發現我一直在默默流淚,直到其中一個喊我。

 

我被扶下救護車。“妳得檢查一下才行。”救護人員說著就拉了我一把。他們也給我預備了一副擔架,不過我精神狀態已經恢復,不用人扶也可以走動。

 

我掙脫開好幾個人的手跑出去。

 

我往醫院無人的地方跑去。這是一座戰爭的古老醫院,可能是不斷在擴建吧,路一直往裡鑽,看不見盡頭。通道兩旁盡是一排排的病房,天花板佈滿裸露出來的水管。

 

我往後看。確認沒有人追上來。拐過角,就到盡頭了。天花板的日光燈壞了,沙發被人拋棄在這裡,背上積了厚厚的灰塵,大概很久沒人來過了,亦沒人打掃了,蜘蛛網縱橫交錯。我坐在沙發上,心情總算平靜下來,腦裡卻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。

 

透過過去可以改變現在嗎?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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