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跟真也無所不說,以前讀過的小說,暗瘡的煩惱,連自己現在用的牙膏牌子也告訴了他。跟他分享我喜歡吉卜力的電影,收集龍貓的小物品。說真的,我房間裡就有30多隻毛毛龍貓。

 

我也聽他提及很多自己的事,例如兒時玩的遊戲,曾經骨折的回憶,還有那貼在摩托駕駛證上的大頭照被人拍得多麼醜。

 

“真是糟糕透了的照片,完全不可以用來做身份證明檔。有次打算加入影帶店的會員俱樂部,給店員看駕駛證時,人家可是一臉狐疑,不相信證件上的人就是我。”

 

接下來提及他經常流連的垃圾站。

 

“說是垃圾站,也不過是附近一塊用來丟棄電器廢物的空地罷了,由於人跡罕至,所以我呆在那裡覺得非常寧靜。我想個鏽跡斑斑的冰箱似的,抱膝而坐,心情就變得非常愉快。在那裡不時會找到一些還可以使用的東西,之前我撿了一台還能放映的銀幕電視機。”

 

“真是寬銀幕電視機?”

 

“那倒不是,其實是普通的電視機,只是插上電源,畫面扭曲,看起來就比較寬,連瘦得過分的女演員也顯得很臃腫,但卻是一台性能很好的電視機。”

 

“撿到不要太興奮,壞了人家才會丟掉的嘛!”

 

他考英語時,我隔著電話給他查辭典提供參考意見。高二的英語對高一得我來說有點棘手,不懂的語法頻頻出現,但辭典方面還是可以幫他一把的。

 

這種作弊不用擔心有人告密,因為從表面上看,他只不過是在鴉雀無聲的教室裡拼命解題而已。在大腦裡一問一答互相呼應,是不會被人揪住的。

 

然後在我應考令人頭痛的理科時,真也就在電話那頭跟我一起解題。

 

“互相幫助真的很好啊!”

 

在得到高分之後,我們互相感歎。

 

我經常想像真也坐在垃圾站裡時的模樣,他不回家,卻流連那種地方,究竟他在垃圾站裡想什麼呢?

 

“下次在垃圾站替我找一部答錄機吧!輕巧型的,我很久以前就想要了。”

 

我說完了,我就笑著回答‘O.K.’。之後他還說跟我聊天很愉快。

 

“愉快?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“……第一次有人跟我說這樣的話,真的就讓我很吃驚,因為一直以來,我都相信自己有無法與人溝通的性格缺陷。”

 

“缺陷?”

 

我告訴他過往因屢次過分認真對待別人的社交辭令而別人嘲笑。

 

“也許你認為我是個膽小鬼……我再也不想面對失敗而遭人嘲笑了!”

 

因為內心恐懼,我就心情沉重,深信自己永遠也不會像他們一樣開朗,健談。

 

“我明白。”

 

真也聲音很溫柔。

 

“被人嘲笑是一種煎熬,可這不是缺陷,因為周遭實在有太多違心話了。”

 

“違心話?”

 

“妳總是很認真地聽他們說的每一句話,並且想對那些話做出積極的回應,所以被那些氾濫的謊言弄得遍體鱗傷。但這不是妳的錯,事實就擺在眼前,現在的妳不是跟我很談得來嗎!”

 

他的話像一股清泉,我只覺得一直以來折騰我內心的冰塊漸漸在融化,實在太高興了,高興得淚流滿面。

 

我也經常跟由美通話,她是一個很成熟的人,她願意分擔我的苦惱,也跟我分享自己大學裡的生活,並且還有獨居生活的酸甜苦辣,甚至介紹我強力去痘的洗臉乳。她說的話總是讓我覺得安心。不可思議的是,我覺得她的聲音似曾相識,宛如清水般讓人心裡痛快。

 

“我好像在哪裡聽過由美的聲音,會不會在什麼電視頻道裡出現過呢?”

 

“怎麼可能啊!”

 

她慌忙否認。

 

此外,我們的興趣還非常相近。我們都喜歡看書,她推薦給我的書,我全都覺得有趣。

 

由美總是那麼易於親近。她似乎沒有討厭的人,在她的字典裡沒有‘歧視’這個字眼,不論是宇宙火箭還是腳邊的小石頭,她都以同樣的態度對待。她從不會把他人的失敗和缺點當成笑柄,倒是常拿自己失敗的經驗來逗人家笑。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。

 

對於她那寬厚的性格,我充滿敬意,同時更明白了自己的不成熟。我暗暗期望自己要成為她那樣的人。

 

“由美有沒有喜歡的人呀?”

 

基於好奇,我這樣問過她。

 

“那是幾年前的事啦。”她一句話就含糊帶過,好像那是讓她痛苦傷心的回憶,不願提及。

 

*3*

 

真也住得很遠,但我老是有跟他很接近的感覺。他是我的知己,使我傾訴的物件,他讓我知道自己並不是孤獨的。現在的我會為一些小事忐忑,一時興高采烈,一時心如死灰,在不知不覺間,跟真也通話後,我的內心變得很脆弱。

 

真也要乘飛機過來。

 

“我們見面談談。”

 

像往常那樣,當我們聊著對我們而言相當重要,實際卻並不重要的話題時,這個念頭就乘虛而入,揮之不去。大腦手機固然不錯,不過大家若能一邊喝咖啡一邊談心,肯定別有一番滋味。

 

即使我們大腦相通,可實際卻天各一方。高中生要克服距離見面並不容易,不過他還是用自己的積蓄買了張機票。

 

我打算當日乘巴士到飛機場迎接他。不可思議的是,我們之間居然不曾互送過相片。因此,我們將在機場第一次看到對方的樣子。

 

在見面前的一天,我用了家裡安裝的真實電話,在沒有時差的情況下跟他商量了細節。這還是第一次,卻令我很高興。

 

先通過大腦手機問他家的電話號碼,之後就用家裡客廳那扁平烏黑的真實電話打給他。

 

握緊實實在在的聽筒,聽著他家電話發出的嘟——嘟——聲音,我幾乎要懷疑眼前的一切。其實,那時我大腦的手機還是一直連通著一小時前的他。

 

“喂喂,是涼子嗎?”

 

從他拿起聽筒的那一刻起,一直以來只有在大腦裡才聽見的聲音,就從那條真真切切的電話線,確確實實地傳送過來。

 

“不好意思,請你忠告一小時前的我要‘留意腳下!’”

 

他哭喪著說,於是我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。

 

“怎麼了?”

 

“剛拿電話時,小腳趾撞倒柱子上了,很痛……”

 

我忍住笑,跟落後一小時的他說了這件事。對我而言,已經屬於過去式的真也這樣說:

 

“請你告訴一小時後的我說:‘為什麼你老是這樣?這可是你懶惰的罪證哦!究竟你的物理作業完成了沒有?’”

 

真是個大傻瓜嘛。我愕然之際,注意到一件事。

 

“對了……”我對著聽筒喊。

 

“怎麼了?”

 

“由美說的簡單方法就是這個嘛!我怎麼沒想到!”

 

我跟處於同一時間裡的真也解釋道:

 

“要確認互相的存在根本用不著去便利店,只要實際打個電話就行了!”

 

我想著出其不意的發現一定會讓聽筒那邊的他吃驚不已,可他卻顯得很冷靜。

 

“什麼?就是這件事?”

 

“你早發覺了?”

 

“一小時前你不是在大腦電話裡說了嗎?”

 

跟真也商量好後,我掛斷了大腦電話,重撥給由美。她一接電話,我就提及自己終於發現簡單方法來證明我跟真也的存在。

 

“其實實際打個電話就可以真相大白了,妳怎麼不早些告訴我啊?”

 

她淡淡地回應道:

 

“不過,那樣的話就沒意思了,是吧?”

 

停了一下,仿佛有點遲疑,她又補充說:“……明天要加油啊!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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